ChatGPT给了百度灵魂一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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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来源： 卢泓言

　　ChatGPT火了，引来一群业内朋友聊百度，都是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着急，其实聊到最后，这不光是百度，而是整个中国互联网的问题。

　　1 天问

　　2015年一群出去创业的老百度被请回去跟李彦宏座谈，主题是，百度具有所需要的全部技术能力，头条的算法，滴滴和美团外卖的定位，但为什么TMD没有一家在百度体系里出现？恰恰是相反，百度被大量挖人，成了为人作嫁的黄埔军校，为什么？

　　据说最终落脚到人，为什么百度没有冒出来能踢出临门一脚的那个明星？百度提这种问题至少有三次。

　　魏泽西事件和ChatGPT火爆，哪一个对百度影响更大？魏泽西事件不会伤筋动骨，调整产品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。而百度对人工智能志在必得，有全线技术储备，但为什么ChatGPT依然没在百度体系里出现？

　　ChatGPT发布五天，有超过100万玩家，这是Facebook花10个月才达到的里程碑，三个月1亿用户，这是Twitter花9个月创下的记录。ChatGPT可以跟人做多轮聊天，能理解人，很可能通过图灵测试，他跟能创造新内容（AIGC），在跟微软合作的Copilot项目里，完成了一半的编程。

　　ChatGPT铺平了人跟AI的最后一公里，传统搜索可能要被架空了，很多人第一次相信，奇点随时会到来，很多人随时会失业。

　　ChatGPT击中了百度的舒适区。一直见诸媒体的宣传口径是，百度人工智能各种奖项登顶，但这不能作数，李彦宏自己说过，“以为做的很不错，我发了顶会论文，我申请了专利，我打了什么榜，但过了一年两年之后发现，这东西没有被用。”

　　百度研发投入占总收入20%以上，科技企业里第一，但也不能作数，即使阿里腾讯华为的研发投入比例低一点，但体量更大，总投入会更多。如果仅仅砸钱研发就能胜出，那BAT之后不可能有TMD，百度近十年投入研发一千亿，openAI做ChatGPT花了不到十分之一。

　　在问百度长不出TMD之前至少五年，很多人问，百度为什么没有第二曲线？为了把事情捋清楚，这里稍微多说两句历史。

　　中国第一波互联网公司都是抄美国作业起来的，略去了从零到一的原始产品的论证，直接到了从一到100，复制产品以及商业模式，所以第一代互联网公司都迫切想要长出第二曲线。

　　三大门户里，网易有了游戏，搜狐有了输入法，新浪有了微博，他们在相当长时间里都比老祖宗Yahoo活的更有精气神。在BAT里，腾讯不仅有游戏，微信做成了一个把whatsapp、Instagram、Facebook、Tiktok无缝整合起来的超级平台，阿里在云上一马当先，支付宝做成了一个金融体系，远远超过Paypal的格局。

　　其实比较而言，百度的第一曲线是最强壮的，搜索的技术含金量是最大的，当时30多家做搜索，只有李彦宏真正有定力，最大对手3721作价1亿多美金卖给Yahoo，三年后百度上市，周鸿祎才发现这是个“百亿美金的教训”，百度还做了贴吧、知道一系列创新，但即便有这个根基，百度也没做出第二曲线。

　　其实老实抄Google作业也算一条路，但上市后的百度想自己走路，不再跟随前辈。Google做砸了很多事，但至少做成了三件事，GAY。

　　G是gmail，代表一种个人门户，对应的是百度Hi和百度空间，都没做好，也可以把gmail看作一个巨大黏性的个人工具，实际上05年百度有人在内部想做输入法，被副总裁以没有商业价值否决。后来马占凯从外部找来，再被否决，这才有了后来的搜狗，成就了王小川。百度错失客户端，才有了后来被360和搜狗蚕食。

　　A是指安卓平台，据说百度七剑客之一也在内部推动过要搞操作系统，推不动。

　　Y是Youtube，百度做了爱奇艺，但只做成了机构产出内容（PGC），跟Youtube不是一个东西，把UGC这一块让给了B站。据说在2017年，爱奇艺的短视频和长视频的浏览数已经打平，这是一个绝佳的信号，但销售部门反馈短视频不好卖广告，没使力，眼巴巴看着快手抖音崛起以后，才被百度重新捡起来。

　　这三件都归到一点，如果只有技术、流量、还有钱，没有那个抬脚射门的巨星，机会送到眼皮底下也看不到。历史证明，几个最高层不可能回回都做对判断，比如转型移动拖沓，因为李彦宏一度认为，手机时间碎片化，操作碎片化，是醉驾状态，不大可能产生丰满的商业模式。

　　2015年找老人们回来座谈时，百度已经进化，不再纠结于老板，而是问为什么没有自下而上的涌现，这是一个组织和文化问题。

　　之后李彦宏迅速果敢，做了两件大事，陆奇来了，可惜又走了，2019年，李彦宏亲自下场，重新梳理组织和文化，促使上下一心协同，但到2023年，还是面临同样的问题，百度布局的智能云、智能驾驶、智能语音等等并没有横扫的应用，而ChatGPT横空出世。

　　百度到底卡在哪里？

　　2 不开心

　　2015年百度把去哪儿并给了携程，去哪儿创始人庄辰超最后在协议上签了字。在商言商而言，百度没做错，作为去哪儿的控股大股东，有权利做这个事情。如果去哪儿持续用巨亏的代价跟携程打价格战，最终还是要百度来买单，这会拖累百度的财报和现金流，拖累对其他业务的投入。

　　携程和去哪儿一定会合并，这是一个常识，在互联网细分行业，几乎不存在两强并立共赢，滴滴和快的、赶集和五八、美团和点评。这一点庄辰超不可能不清楚。并且巨亏打价格战，就是要把携程打亏损，把市值打掉，这样合并才有一个好价码，庄辰超一直在做这个思路。

　　双方换股，携程给了去哪儿36%的溢价，据说梁建章因为这个在董事会上受到极大的挑战，在价格上，庄辰超也不会不满意。

　　可江湖上的看法，庄辰超还是有理由不满意。就算要合并，也应该由一直作为CEO的创始人来敲定，毕竟是他在运营这家企业，是他把携程打到亏损，逼到谈判桌上。如果是大股东之间交易，然后通知创始人签字，会让人不舒服。庄辰超这个段位的人，对命运的掌握，以及尊严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　　李彦宏做了一件对的事情，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做漂亮。

　　2018年，陆奇在到任一年半后离开百度，又是件没做漂亮的事情。陆奇在美国25年证明了自己，华人的天花板，处于低谷的百度需要证明，一个商业化氛围浓重的中国本土企业，有没有可能包容一颗“硅谷芯”为我所用？这是一场可能双赢的伟大实验。

　　以陆奇的资历，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并且也有能力坚决兑现的人，是一个有资格不妥协的人，他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空间以及足够长的时间去验证，但遗憾的是，百度没能给予这个空间和时间，这个生命体把陆奇排异出去了。

　　李彦宏当然没做错，陆奇只是职业经理人，随时可以走，他不会跟这个企业同生死，任何时候，掌控一家企业最合适的都只能是创始人本身，但李彦宏确实失去了一个把事做到一百分的机会。

　　庄辰超和陆奇之后，创业者和职业经理人心里，百度不再是一个最优的合作对象。当年Andy Rubin做安卓做不下去了，找到Google，他认为这是可以托付伟大事业的东家。如果中国也冒出来一个Andy Rubin，其实这种事情可能此时此刻正在发生，百度不大可能出现在优选名单里了。

　　李彦宏尊重契约，早年没有趟SP这股浑水，许诺给员工的的期权都兑现了，他也精通技术，但不太懂这个江湖。可能百度缺少像3Q大战那种量级的生死危机，腾讯和马化腾是经历过才搞明白一些事的。

　　3Q大战之前，腾讯也没做错任何事情，全互联网的企业都想扩张，都在相互抄作业，当时的腾讯跟所有玩家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他太强了。可是3Q大战，大部分企业都倒向360，他们把违法劫持看成是起义，他们也想做一样的事，只是不敢而已，而大量群众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
　　可能那时腾讯意识到，在江湖里，仅仅合法合理是不够的，还必须合情。在商业商，腾讯没错，但没人可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，没人能完全笑傲江湖，要让小弟们舒服，才能当老大，老大首先是服务人，不是被服务。

　　魏则西事件后李彦宏对媒体说，百度销售体系没有漏洞，签合同的是三甲医院，它是合理合法的在做事情。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，合理合法，却还是会造成伤害，会很危险。

　　你得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，如果庄辰超和陆奇不开心，很多人也会感同身受，地球是圆的，这些感受最终还会回到你身上。

　　3 破茧

　　万方有罪，罪在朕躬一人。李彦宏在采访中也说过，百度的所有好和不好，都要归结到他身上。对于百度，可以讲100个故事和100条逻辑，但如果没归到李彦宏身上，那都是盲人摸象。

　　道法术器，每一层都很重要，但难度大不一样。

　　做具体的业务，就是器。百度做过外卖，今日头条做短视频，腾讯拥抱产业互联网，但这是最基础的。很多人讲，美团是做团购起家的，腾讯是做聊天起家的，百度是做搜索起家的，这容易产生极大的误解。做什么很重要，更重要的是怎么做，每个业务在刚开始都是千团大战，所有人都追风口，风口只是器。

　　器之上是术，就是技巧，几乎本能的使用自己的经验和资源去攻打这块阵地，比如爱奇艺用百度的流量和钱能做到一个体量，但明明短视频的流量起来了，但看不到它的潜力，这就是止于术。所有大企业开辟新业务，都是用术，今日头条把算法用到短视频上，也是术。

　　说BAT之中，百度擅长技术，腾讯擅长产品，阿里擅长运营，但这三样都是术。13年一个百度VP跟我讲，技术是在上游，百度是俯冲，而产品和运营是在中下游，阿里和腾讯是在仰攻，所以百度胜算更大，但今天证明了，术这个东西，没你不行，但如果只有你也不行。

　　术之上是法，术是make things，直接把事情干了，法是make things happen，让一件事自然而然的发生，法是营造一个环境，是系统论。2019年李彦宏用OKR代替kpi，让价值观有一票否决权，这是法。

　　但离开了道，法术器都走不远，如果用OKR就能成功，那倒简单了，还需要企业家做什么。道就是最内核，是创始人本身，是令这个人成事但同时又束缚住他的那些品质。如果老大只是在试图更坚决的推进他的想法，那效果可能不明显，只有当老大本尊开始改变，这种改变自然而然的激发这家公司，这是道。

　　李彦宏曾经说，我们是实用主义者，不是理想主义者。但Google说，我们的敌人不是微软，而是NASA，NASA的工资只能开到几分之一，但它用梦想抢走了最优秀的人。乔布斯说，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。

　　百度05年上市，在06年年会上，李彦宏提出业绩目标要到多少亿，要跟Google划洋而治。不是所有人都鼓掌，有人失望，不觉得这是伟大的梦想，赢得竞争不一定伟大。小马哥说过，埋头过完自己的坎，其他人总会分心落后。

　　微软要在每一台书桌上装一台电脑，Google要整合全世界的信息，阿里也曾说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，那都是一个一个实实在在的事情，让人一听就明白，就激动，但百度从没说出这样一句话，“决战AI时代”，“最懂用户，帮助人们成长，全球顶级高科技公司”，这些话只停留在大脑皮层，无法扣动心弦。

　　2015年记者问，百度什么时候能做出一个阿尔法狗这样性感的事情？李彦宏说，今天的百度最主要的资源应该放到更加有市场前景的方向上，而不是做一个下围棋的机器人。但今天的ChatGPT是由一个非盈利组织做出来的，几乎没收入，估值290亿美金，而年入近200亿的百度市值500亿美金。

　　李彦宏说，他喜欢坐在电脑面前，把事情搞定，而不擅长天天跟人打交道。员工离职，李彦宏会说我不希望你走，这种“不痛不痒的感觉”会让他们觉得并不是真心的挽留，这些人最后走了，会有点心伤，而李彦宏也会觉得心伤。

　　华为一个副总裁提离职，任正非的反应是，“你对华为、对我有什么意见？”副总裁说，是家庭和身体的原因不得不离职，任正非的反应是愤怒，“假话，我不听！” 还有一位副总裁离职，任正非约他在饭堂见面说，你如果死了心要走，我就不跟你吃饭了，如果不是，那我们就吃顿饭。结果一顿饭吃完了，这个人也留下来了。

　　在李彦宏的世界里，可能人都是理性的，清晰的，就像计算机里的0和1，在任正非那里，人都是七情六欲的，烦恼的，世界是灰度的。

　　李彦宏在百度食堂里吃饭，一定是规规矩矩，安安静静，任正非在食堂排队的时候会大声说，“我看谁打肉多，谁就是新来的。”新来的看到这个人胡子拉碴，衣服皱巴巴，以为是司机。

　　有人曾在李彦宏的办公室里看到墙上一幅百富榜油画，就是盖茨、巴菲特、扎克伯格这些人，这让他感觉，那才是李彦宏的圈子，无形中像有一堵墙。但在同时，年轻15岁的张一鸣，还在下班地铁上观察别人如何用手机，写小程序抢过年回家的火车票，开始有了“让信息找人”的想法，他大学报考生物，生物就是一直在为了融入环境而进化。

　　在李彦宏问为什么TMD没有出自百度的时候，字节跳动旗下60多条产品线，竟有30个是来自对外的投资并购。上市后李彦宏向员工提出了数字目标，要跟Google划洋而治，已经占领世界的张一鸣给员工讲，有人问我明年是否还能增长100%，我会反问，明年为什么要增长100%？

　　任正非是44年生人，当过兵，饿过肚子，经历几次历史动荡，有“历史智慧”，马云三教九流通吃，跟明星和道士交朋友，有“街头智慧”，小马哥从小自己组装天文望远镜，在夜里仰望星空，有“动手智慧”，李彦宏，是北大，留美，还有搜索引擎的专利，有“书本智慧”。

　　在开荒的年代，遍地机会，只要一个长板足够长，就能起来，到了后来，剩下的都是高手，就不能有短板，每个人都必须雌雄同体，今天的李彦宏可能真的需要去学习任正非和马云身上的东西，那些江湖气，霸气，甚至匪气，那种让人热气腾腾的冲动。

　　百度仍然是业内公认人工智能积累最深的中国公司，现在ChatGPT对中国人不开放，卡脖子每天都在发生，所以发自内心的希望百度能填平这道沟，这个事的落脚点还在李彦宏身上。

　　下一次百度年会，李彦宏如果不再化身王子、贵族、英雄，而变成一个小丑，逗大家开心，自己也能真正的开心，可能这会有一连串的化学反应。如果捅不破那层茧，又怎么走出去呢。

　　最后，拿这个事说了百度半天，其实不太公平，人工智能不仅仅关系到搜索，关系到一切，所有中国科技企业都在重仓。如果这一波百度顶不住，那哪一家能顶住？如果大家都顶不住，就不是百度一家的问题。

　　提给百度的问题，也可以提给整个科技业，中国有远大于美国的用户基数，企业在这个市场上赚到了花不完的钱存在银行里取利息，为什么openAI没有出现在中国？百度至少坚定砸了十年，一直对着城墙口饱和攻击，是不是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事？

　　李彦宏坦白了，我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，那一直流行千团大战的这个土壤里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？